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24/174页)
这些东西,以及它们所具备的能力,就是人们所认为的罪恶吗?这是不是他们称之为卑鄙的物质追求呢?这是不是被物质所奴役,是不是人的精神向肉体屈服了呢?
她用力地摇着脑袋,似乎想把这些念头扔出窗外,让它们在铁轨上摔得粉碎。她望着夏日原野上的太阳,发觉根本没必要去想这些。这些问题,不过是她早已懂得的真理的细节而已,就让它们像电线杆一样闪过去吧,她所了解的一切,就像飞过头顶的电线般不会间断。代表着它和这次征程、代表着她和全人类的感受的那句话就是:这一切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和正确!
她看着外面的田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注意到轨道边上每隔不远就会出现一些人影,只是他们全都一晃而过,她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忽然,仿佛是电影里渐渐显现的全景一般,她恍然大悟。她曾经派人从铁路竣工后就负责看守,但她从没雇过这么多沿线的人。每一英里的路碑旁都站着一个人,有的是年轻的孩子,其余的则是老人,天空映衬出他们身体那微微弯曲的轮廓。在他们的手中,从价格不菲的步枪到老古董的长枪,凡是能找到的武器都拿来了,所有的人都头戴铁路的帽子。他们有的是塔格特员工的儿子,有的是在塔格特公司服务了一辈子、已经退休的老人,他们都是自愿前来守护这趟列车的。每个人在火车经过时,都笔直地立正站好,用军队行礼的方式举起枪来致敬。
当她明白了这一切后,情不自禁地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她像孩子似的笑得浑身哆嗦,听上去像是发泄般的啜泣。帕特·洛根冲她微笑着点点头,他早就注意到路边守护的人们了。她伏在车窗前,胜利般地向铁道旁的人们用力挥动着手臂。
在远处的山头上,她看见一群人把手举在天空中摇摆着,在他们脚下的山谷中,零零落落地散布着山村里灰色的房屋,那些房子仿佛是放上去之后便就此被遗忘了,倾斜的屋顶无力地下垂着,墙壁的颜色早已随着岁月褪尽。或许,他们就是这样世代居住在那里,太阳的东升西落便是他们一天的标记。现在,这些人爬上了山,来看一颗银头彗星穿过他们的平原,如同一声打破了恒久沉寂的号角。
房屋越来越多,离铁道也越来越近,她望见了那些凑在窗前、聚集在门廊、站在远处屋顶上的人们,她望见了交叉路口斜坡上挤满的人群,街道像风扇的叶片一闪而过,让她看不清人们的脸,但她看见了他们向列车高举着的手臂,仿佛是随风摇曳的树枝。他们在闪烁的红灯和标志下等候着,标志上写着:“停,看,听。”
他们以百英里的时速穿过的城镇和车站,从站台到屋顶到处是塑像一般涌动的人群,她看到的是摇晃挥舞的手臂、抛向空中的帽子和向列车投掷过来的花束。
在一路的铿锵声中,列车径直不停地驶过一座座城镇,一群群的人跑出来,就是为了能看一看,并因此欢呼雀跃,充满了希望。她看到花环堆放在陈旧的车站饱经烟尘熏染的屋檐下面,被岁月打磨得千疮百孔的墙壁上挂着星条旗。眼前的情景就像她当初从铁路史课本里看到并羡慕的那个时代,人们聚集在一起迎接第一列火车的诞生;就像内特·塔格特横穿全国的时代,沿途的人们渴望着能够目睹伟大的成就。她心想,那个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几代人过去,却再也没什么好迎接的了,除了看到一道道裂缝在当初内特·塔格特建造的墙壁上日渐增加,便再也见不到什么了。然而,和他那个时候的人们一样,大家还是怀着同样的心情涌出来了。
她瞧了一眼里尔登,他站在车厢的墙壁旁边,似乎并没去注意人群,对他们的欢迎也无动于衷。他怀着浓厚的专业兴趣,在内行地观察着轨道的状况,他的神态似乎在说,他才不管什么“他们很喜欢”之类的念头,他心里想的只是:“成了!”
他灰色的长裤和衬衣下那高大的身躯似乎跃跃欲动,长裤令他颀长的双腿线条更加分明,轻盈稳健、轻松自如地站在那里,却又仿佛可以随时跃向前方;他瘦削有力的手臂露在衬衣的短袖外面,从领口处可以看到他紧绷的胸肌。
她忽然觉得自己总是在扭头看他,便把身体转了回来。然而,这一天既不属于过去,也和今后没有关系——她产生不了任何联想——看不到任何含意,唯一的强烈感觉,就是此时她和他一同禁闭在同一方狭小的空间之内。正如他的铁轨令人不由得想到列车的飞驰,他在身边的如此贴近使她对这一天有了更深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