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45/174页)
她转头望向他的时候,恰巧与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们彼此非常靠近,从他的目光里,她看到了他有着和她同样的感受。她想,假如欢乐是人的生存目的和核心,而那个能够带给别人欢乐的东西是被紧紧守护在最深处的秘密,那么此刻,他们已经是坦诚相见了。
他后退了一步,语气中有一种奇怪的、不掺杂感情色彩的疑惑,“我们是一对无赖,对不对?”
“为什么?”
“我们没有任何精神上的追求或品质,追求的只是物质的东西,这是我们唯一关心的。”
她看着他,无法理解。但他的目光已笔直地越过她,落在远方的塔吊上。她但愿他没有说出刚才那番话。她不在乎这话里的指责,她从不那样去想自己,因此也无法体会到一种原罪的感觉。但她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忧虑,感到是某种带有重大后果的东西促使他说出了这些话,这东西对他很危险。他不是随随便便说的,但他的声音没有感情,既不是辩解,也不是羞愧。他只是像宣布一个事实那样,说得平平淡淡。
随后,当她注视着他的时候,这忧虑感消失了。他正透过窗子望着他的工厂,毫无疑问,他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负疚的愧色,有的只是不折不扣的自信带来的平静。
“达格妮,”他说道,“无论我们是谁,正是我们推动了这个世界,而且,正是我们要让它渡过难关。”
5 德安孔尼亚家族的巅峰
艾迪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她首先留意到了他手里握着的报纸,她抬头看时,只见他的脸色紧张而茫然。
“达格妮,你很忙吗?”
“怎么?”
“我知道,你不想提起他,但这里有样东西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她默不作声地伸手接过报纸。
头版的消息说,墨西哥政府在接管了圣塞巴斯帝安的矿山后,发现它们毫无价值——彻彻底底的分文不值。投入的五年工作和数百万美元全都打了水漂,只留下辛辛苦苦挖掘的空无一物的大洞。少得可怜的铜量根本不值得去开发,那里根本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丰富的金属矿,而且不存在任何会使人上当的迹象。墨西哥政府处于一片愤怒的喧嚣之中,他们正在针对这一发现召开紧急会议,觉得自己是被欺骗了。
艾迪观察着她,他知道达格妮虽然还坐在那儿盯着报纸,实际上早就把那篇报道读完了。他明白自己恐惧的预感是正确的,尽管他也不清楚那篇报道中究竟是什么令他恐惧。
他等待着。她抬起头,没有去看他。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似乎在努力分辨着远处的什么东西。
他低声说道:“弗兰西斯科再怎么样,再堕落,也不是傻子——我已经不再费力去琢磨了——他不傻,不可能犯这种错。这绝不可能,我不明白。”
“我开始明白了。”
她的身子像打了个激灵般猛地坐直,说道:
“给他住的韦恩·福克兰酒店打电话,告诉这个混蛋,我要见他。”
“达格妮,”他带着伤心和责备的语气,“他可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
“过去是。”
在黄昏初罩的大街上,她向韦恩·福克兰酒店走去。“他说,你随时都可以去。”艾迪告诉她。第一点灯光从云层下面高高的窗户中透了出来,摩天大厦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灯塔,向不再有航船的空旷海面送出微弱的、奄奄一息的信号。几片雪花从空荡的店铺那黑暗的窗户旁飘过,融进人行道的泥土里。一串红灯穿过街道,消失在阴沉的远方。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飞跑,觉得应该奔跑,不,不是在这条街,是在炽热阳光里的绿色山边,在塔格特山庄的脚下,紧靠着哈德逊河的路上。每当艾迪喊着:“那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她就会那样地飞跑着,两人一起向着山下的路上开来的汽车冲下去。
在他们的童年时代,他是唯一一个每次到来都会引起轰动的客人,那是最轰动的。跑着去迎接他已经成为他们三个人互相比赛的一部分。在通向那条路一半距离的山边,有一棵桦树,达格妮和艾迪总是想赶在弗兰西斯科开足马力上山同他们会合之前,拼命跑到那棵树旁。在每一个夏天他到来的日子里,他们从没能赶在他前面跑到那棵桦树,每次都是弗兰西斯科抢先一步赶到,超过它很远以后,他们才到。弗兰西斯科总是赢,就像他总是能赢得所有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