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56/174页)

在他不在的许多个月里,她从不担心他是否对自己忠诚,她知道他是的。尽管她还年轻,不懂得为什么,但她知道,只有那些把性和自己看得邪恶的人才可能滥情。

她对弗兰西斯科的生活所知甚少。那是他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很少说起,而她也从不去问。她觉得他是太努力了,因为她时而会看到他脸上那种异常的神采,那种一个人的能量发挥超出了极限的愉快。她有一次曾笑话他,夸口自己已经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的老员工了,而他还没有开始谋生的工作。他说:“在我毕业前,我父亲不许我在德安孔尼亚铜业公司工作。”“你什么时候变得开始听话了?”“我必须尊重他的愿望,他是德安孔尼亚铜业公司的主人……不过,他还不是世界上所有铜业公司的主人。”他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神秘的开心。

直到第二年秋天,他毕了业,并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看望他父亲之后回到纽约,她才清楚了整个情况。当时,他告诉她,在过去四年内,他接受了两门教育:一个是在帕垂克亨利大学,另一个是在克利夫兰郊区的一家铸铜厂。“我愿意去为自己学点东西。”他说。十六岁时,他开始在铸铜厂当炼炉工——现在,二十岁的时候,他拥有了这家铸铜厂。获得大学毕业证书的那天,他对自己的年龄打了点马虎眼之后,获得了第一份财产证。他把这两样东西一起送给了他的父亲。

他给她看了一张铸铜厂的照片。那工厂又小又脏,多年来经营不善,名声不佳;在入口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标志,像是遗弃的旗杆上飘起新的旗帜:德安孔尼亚铜业公司。

他父亲在纽约办公室的公共关系负责人在惊呼声中抱怨道:“可是,唐·弗兰西斯科,你不能这样做!大家会怎么想?那个名字——出现在这种垃圾场上?”“这是我的名字。”弗兰西斯科回答说。

他父亲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办公室十分宽敞,布置得有如实验室一般严谨而现代化,墙上唯一的装饰便是德安孔尼亚铜业公司所拥有的财产照片——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大型铜矿、矿石码头和铸造厂。当他进入他父亲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正对着父亲办公桌的那面拥有特殊荣誉的墙上,是门口挂着新标志的克利夫兰铸造厂的照片。

弗兰西斯科在父亲桌前站好后,他父亲的目光从照片移到了他的脸上。

“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啊?”他父亲问。

“我不可能在四年里除了听课什么都不干。”

“你从哪里弄来的钱去付这笔地产的头期款?”

“是从纽约股票市场赚的。”

“什么?谁教你的?”

“判断哪家企业会成功或失败并不难。”

“你玩股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从你给我的生活补贴和我的工资里。”

“你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去关注股票市场呢?”

“是在我写论文的时候,论述的是亚里士多德坚定不移的推动者的理论对随后出现的抽象哲学体系的影响。”

那年秋天,弗兰西斯科在纽约只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父亲派他到蒙大拿州的一家德安孔尼亚矿上去当主管助理。“噢,是这样,”他笑着对达格妮说道,“我父亲觉得让我升得太快是不明智的,我不想让他光是凭着信任。如果他想要事实来证明,我就证明给他看。”到了春天,弗兰西斯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主管了德安孔尼亚铜业公司在纽约的办事处。

她在随后的两年里并不经常见到他。每次见面后,她都从不知道第二天的他会出现在哪里,是在哪座城市,还是在哪个大陆。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她也很喜欢这样,因为就像一道隐藏的光线可以随时射中她一样,这让他在她的生活中从不缺席。

每当她在他的办公室见到他,她就想起了他那双曾握着汽艇方向盘的手:他以同样平稳、危险、自如的速度操控着他的业务。只是,她的心中一直记着一件令她震惊的事:那和他的平素格格不入。一天晚上,她看到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城市冬季的褐色黄昏。他久久地一动也不动,脸色非常严峻,带着一种她从不相信会在他身上出现的神情:痛苦、绝望的愤怒。他说道:“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总是有一些没人说得清楚或解释得了的东西。”他不告诉她说的是什么。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举止当中已经看不出那件事的痕迹。那是春天,他们并肩站在一家餐馆露台的房檐下,望着城市的街景,她穿的浅色丝绸晚裙随风轻拂,映衬着他的黑色正装西服。从他们身后餐室内传出的音乐是理查德·哈利的音乐会练习曲。哈利的名字并不广为人知,但他们发现之后,便喜欢上了他的音乐。弗兰西斯科说:“我们已经没必要再追求远处的摩天大厦了,对不对?我们已经登上去了。”她笑着说:“我想我们已经超过它们了……我甚至有些害怕……我们是坐在一种超速电梯上面。”“当然了,怕什么?让它超速吧,为什么非要限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