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昔往矣(十)(第3/3页)
面对这近乎直斥的谏言,郁雪非平静以对,既无怒意,也不见动容。孟君山只觉自己的话像是掷向了冰面,却撞不出一丝一毫的回响。
郁雪非看着他,缓缓道:“你自然也可以束手不管,静候盈期来临。待得妖族生乱,你去巡游四方,行侠仗义……”
说到这里,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那神色一闪而逝,难以辨明,“你救下十人、百人……你觉得这就算是无愧于心了。”
他合起那份孟君山悉心写成的文卷,方才提笔写下的“晖阴”二字,也随之隐没其中。
灯火幽幽,郁雪非将卷轴放在孟君山手上,说道:“前因后果,你已尽知。我只问你,能否听令行事?”
此言一出,再无转圜余地。孟君山心乱如麻,徒然握紧了那支卷轴,无数念头翻搅在一起,竭力思索该如何挽回这局面。
片刻的沉默后,他听到师父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郁雪非说道,“该当如此。”
下一刻,孟君山忽觉师父冰冷的手按在了他肩上。他在惊愕中抬头,眼前却只见到一片如云如雾的紫气罩了下来。
那道光亮太过熟悉,让他一时间竟升不起抵挡的念头,但袖中铜镜心随神动,化作水光激跃而出,本能地与那逼迫而来的威压相抗。
郁雪非手中同样执有一面古镜,朦胧的镜面上似有流云飘转,缥缈不定。两枚镜子遥遥相对,纵使轮廓形状并不相似,散发的气韵却交错相融,正似镜中的反照。
这面悬于毓秀山静心堂上的大昀紫镜,在孟君山年少时被罚面壁的无数个日夜中照耀着他的踪影。就连此后与他相伴多年的铜镜,也是由此处得了灵感,亲手制成。
孟君山知道大昀紫镜兼具震慑之威,却从未料到自己也会有直面它凶暴一面的时候。昔日助他入静的紫气,此刻如同漫卷的惊涛,一刹那封住他四下退路。
倘若给他些许余暇应对,即使双方如出同源,境况对他颇为不利,他也能设法变通,不至于束手无策。但师徒过招,胜负之势只在顷刻之间,郁雪非一出手便不留丝毫余地,更不会给他什么喘息之机。
一瞬之中,孟君山也领悟到了师父将大昀紫镜带在身边的理由。借由这个来施展法门治他,实在是干净利落,不会引起半点烦扰。
当纵横的紫气重又聚拢,孟君山已是口不能言,动弹不得,被无形的束缚牢牢限制在方寸之间。他往后倒去,跌坐在椅中,眼睁睁看着师父将拨乱的纸墨略作整理,拂灭灯火,只留下离他最近的那一盏。
师父二人短暂的交手,甚至都称不上交手,皆被局限在这一室之内,不曾激起波澜。郁雪非从容地收拾过后,将大昀紫镜放在案上,再向屋中布下阵法。临走时,他看向此前递给对方的文卷,孟君山僵硬的五指还维持着紧握的姿态,仿佛抓得很紧。
但他只是轻轻一抽,便将那支卷轴取了下来。
郁雪非走出门外,偌大的池苑正伏在幽暗中。近处几点微亮,映在石灯笼里,四下宛如罩在了一袭沙沙轻响的帷幔底下,只有濡湿的寂静。
他独自站在檐下,望着天际。夜幕被雨云挤得闷不透风,虽说雨丝愈细,云层也薄,却也没有哪里露出空隙,透出亮光来。他看了一会,知道天象如此,并非是他看不清楚的缘故。今夜确是没有月光。
当他走进雨里,吹送而来的雨水在半空中凝住,旋即飘然而落,一场雪开始缓慢地在这方庭园中降下。拂过他身侧的夜风,已不再潮湿沉闷,卷动起那些细碎雪粒时,仿佛也披上了凛冽的银霜。
雪越积越多,青石台阶,玉砌雕栏,都是白蒙蒙一片。庭前空空如也,一只僵冷的飞蛾绕着灯前最后盘旋了一次,无声无息地跌在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