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事法庭(第2/2页)

工作人员说:“没事没事,穿着吧。”

又给她指路,说:“海员劳动纠纷往那边。”

她起初纳闷,进了门才反应过来,回头笑说:“当我们来讨薪的了……”

话是对于凯讲的,却险些撞上一个陌生人。

那人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其实没碰到,却让她看到了他的手。

手指修长,肤色匀净,腕上戴一块素铂金腕表,西装袖口露出一线白色衬衫。

再抬眼看到他的脸,也干净得有些不真实,像是细节不足的CG建模,缺少现实磨砺的痕迹。

也许她对他来说同样不真实吧,就像法院大厅里的背景,盆栽,铁皮椅子,路人NPC。他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往旁边让了一步,轻声说了句“Excuse me”,走了。

人都已经走过去,陆菲还在行注目礼。

“瞅啥呢?”于凯跟上来,看看她,又去看她望的方向。

然后嘲她:“怎么跟没见过男人似的,船上不都是男的?”

陆菲笑笑,没把实话说出来,那能一样嘛?船上每次密闭空间里人稍微多几个,她就能闻到一股汗味儿和头油味儿。这个人经过时,她闻到了什么,新鲜空气。

以及适才听到那句Excuse me,很装,但也是那么特别。

干他们这一行,英语常用,每天驾驶台无线电里不绝于耳,有大连味儿的,天津味儿的,上海味儿的,福建味儿的,南洋咖喱味儿的,南非猴面包树味儿的……但刚才那一声却让她以为自己在看唐顿庄园,或者英语听力考试开始了。

怎么会有男人长这样呢?一双好看的手,一张好看的脸,一把更好听的声音,开口就很高级。

陆菲回味,交验身份证,登记信息,坐进海事法庭,一直在回味。

开庭的厅不大,来听庭审的人也不多,旁听席离得不远便是原被告及其代理人的座位。

时间差不多到了,律师、书记员陆续进来落座。

她又看见了刚才那个男人,身上添了件黑袍,走到被告代理人席位上坐下了。

本以为只是偶遇,没想到再见,她远远看着他,只觉缘分神奇。

她觉得他穿黑色更好看了。

于凯却在旁边说:“他这样的,我一只手收拾五个。”

直到书记员宣布法庭纪律方才收声。

审判长,审判员随后入席,开始核对当事人和诉讼代理人的身份。

原告这边坐着救助局的代表,是个四十多岁的体制内领导。代理人是广东本地一家律所的律师,看着也是一把年纪,顶发稀疏,很有水平的样子。

被告那边却只坐着这么一个小年轻,目测跟她差不多大,开口倒是很沉着,甚至带着几分超脱,按照程序回答:“被告香港嘉达海运有限公司上海代表处,法定代表人何劭懿,未出庭。委托代理人上海至呈律师事务所叶行,我本人,到庭。特别授权代理。”

叶行,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姓名,有点好奇是哪两个字,可惜庭审并没有这种自我介绍的程序。

法庭调查开始,进行得迅速且顺畅,双方对案件事实均无异议——

嘉达油轮搁浅,向救助局求救。双方约定了救援方案和费率。

救助局派出一艘过驳船,一艘救援船,一艘拖轮,前往事故现场。

计划先由过驳船连接油管,转运原油,然后趁潮水最高位时,用拖轮将事故船拖离。

但当原油转运三分之一时,事故船自重减轻,再加上涨潮水位升高,它自行脱困,驶离了事发地。

所以就不付钱了?陆菲总算清楚了事情的首尾,更加觉得离谱。

在船上工作过的人都知道,轮机一响,黄金万两。从船派出去的那一秒开始,就已经在产生成本,更不用说还有原油泄漏的环境风险,那么多救援人员、潜水队全程待命。就算事故船最后是自己开走的,救援费用理应按照原本约定的支付。

在她眼中,这件事简单来说其实就两个字,赖账。

再看那位叶行律师,此刻孤零零坐在长条桌后面,她都有点同情他了。

估计被告公司和律所都知道此案必输无疑,所以派小朋友一个人千里迢迢地来广州出丑,小朋友也早早放弃了抵抗,案件事实统统承认,准备好独自承受大败局,说不定这趟出差回去还要被老板和当事人骂。

但见他在这种境地下并没什么慌乱紧张的表现,或开口陈述事实,或低眉凝神整理资料,又有点佩服。

虽然他跟她看起来天差地别,但在外讨生活,其实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