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同舟共济(第2/4页)

就这样,毕业后的第二年,两人虽不在一条船上,几个月才能见上一次,互相之间的交流却多了起来,渐渐处成了学习小组。

那两年,他们为了及时收到对方的信息,人在住舱里的时候,手机总放在窗口。雷丽甚至还发明了个小装置,可以把手机妥帖地吊起来,调整位置和角度,找到信号最好的那个点。同样的装置,她做了两个,一个自己用,另一个给了罗杰。

就这样,工作三年之后,两人又有机会被分到了同一条船上,雷丽当时已是二管轮,罗杰也刚升了二副。

那条船从上海出发,挂靠日本横滨,目的地加拿大的鲁伯特王子港。

记得是在十月底,他们经过阿留申群岛,遇上寒潮,天上下起雨夹雪。甲板部分了组,轮流上甲板除冰,直到风浪越来越大,雪霰横扫,能见度不足50米。船长叫停了所有露天作业,就连在驾驶台值班,都得戴上安全帽,系好安全绳。

而机舱出了更大的问题,主机燃油系统发生故障,早已习以为常的轰鸣声突然乱了节奏,衰弱直至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全船警报的刺耳嗡鸣。

甲板部收到通知时,船已经失速,只剩惯性带动着螺旋桨,越转越慢。驾驶台所有人都知道遇上了大麻烦——船在风浪中最安全的姿态是顶浪航行,但失去动力后,船可能彻底丧失控制航向的能力,被风浪夹击,形成横浪姿态,产生剧烈的横摇,甚至侧翻。

船长打电话去机舱询问情况。

轮机长说,现在能保证舵机、通信、导航和消防系统的供电,让驾驶台操纵舵机,把船尾转到风浪袭来的方向,尝试顺浪航行,必要时抛下应急锚,减缓漂移速度。

但这只是暂时的方案,船仅靠调整舵角漂航,在这样的风雪大浪里是挺不了多久的。

船长说,你得给我一个确定能恢复动力的时间。

轮机长说,三十分钟。

船长说,三十分钟?!三十分钟船都翻了,你必须给我一个可行的方案!

轮机长说,我给你的方案就是三十分钟,你跟我必须也没用!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带队去主机那里抢修。

两人其实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话说得不客气,但也都知道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船长千年一回地亲自操舵,派大副组织水手去调整压载水,尽量控制稳性,让三副去检查救生艇和应急照明,甚至已经做了万不得已弃船逃生的准备。

二副罗杰留在驾驶台负责导航和通信,也就成了船长的传声筒,不断给轮机部打电话,问情况,催进度。

这第二通电话是二管轮雷丽接的。

“机舱。”雷丽说。

“驾驶台……”罗杰说。

听到对方的声音,两人都有一瞬的怔忪,忽然想到死亡。

如果真的发展到侧翻的那一步,在这样的风浪和低温环境中,弃船或者留在船上都很难幸存。

到了那一刻,他们会后悔吗?后悔不曾走近,不曾更多地了解彼此,不曾开始点什么?

短暂的静默之后,雷丽开口对罗杰说:“给我们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内别再打电话下来了,下面每一个人都得抢时间,不能一直接电话。”

罗杰想说,可是船长要我问。

他其实也知道这只是一种焦急的表现,情绪的宣泄,所有人都慌了。

但雷丽在他开口之前问:“你相信我吗?”

他听着她的声音,心忽然落定了点,回答:“我相信你。”

电话挂断,船长还在催,好了没有?机舱说还要多久?

罗杰说,三十分钟。船长骂了句脏话,但无论后来如何催问,罗杰都按照三十分钟倒计报时。

时间分秒流逝,似乎越来越慢,与他心跳的节奏恰好相反。

在那三十分钟里,墙上倾斜仪显示的横摇度数已经到了35度的临界值,他在甚高频无线电里发出了MAYDAY求救信号,所有人都换上了浸水衣,听着海浪反复拍打甲板的巨响,集装箱固定锁具发出金属扭曲的脆裂声,感受到船身的震动和共鸣音,每一次摇摆和激荡都叫人心惊,不确定会不会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断裂,倒塌,瞬间倾覆。

但就在三十分钟之后,电话铃声响起,是雷丽从机房打上来的,通知驾驶台,故障排除,开机成功。

那通电话还是罗杰接的,他向船长转达了这个好消息,又对她道了声:“谢谢。”

雷丽轻轻笑了,说:“谢谢你。”

他们并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挂断之后又回到各自的工作上。船很快恢复动力,调整姿态,开始顶浪航行,颠簸与横摇逐渐稳定。船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天死不了了,唯独他俩,还记着方才那一瞬命运连接般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