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晌午, 烈日当空,骄阳灼肤,胜似酷暑伏夏。
杜怀仁下了马, 一径往军营腹地行去, 甫然见到梁誉,眼角登时堆满了笑褶,深深一揖:“下官见过梁王殿下。京师一别,竟有一载,王爷可还安好?”
梁誉仔细听着身后营帐内的动静,须臾方应道:“托杜大人的福,本王一切俱好。”
杜怀仁笑呵呵地道:“圣上和太后都惦念着王爷,尤以太后为甚, 多日未见到王爷,人也消瘦了许多。”
嘴里说着客气话, 可言下之意,却暗喻太后待他比亲儿子还要亲厚。
因着这层关系, 梁誉没少被朝中那群酸儒弹劾,他们动不了太后,便指责梁誉有违君臣之道,以外戚专宠的身份左右朝廷兵马大权。
可笑的是, 大邺数以百万计的兵马, 先帝交给梁家的兵权仅有二十万, 平夏城增援顾明鹤折损了万余,去岁年末与天都王交战, 又折损万余,如今河西的几万兵马皆为嘉义侯旧部,真心服他的不足五成。
这等微末权利, 却值得被人屡屡上书,数次恳请小皇帝褫其王爵冠冕,降为三品武将。
陈年旧事,梁誉不屑回想,他瞥了杜怀仁一眼,道:“圣上和太后的恩宠,臣感念于怀。”
微顿须臾,又道,“本王收到来信,言杜大人三日后方抵达会州,不料大人来得这般早,军营又如此简陋,未能相迎,着实唐突。”
杜怀仁道:“王爷真是折煞下官了,下官身负皇命,断不敢行途逗留,是以日夜兼程赶往会州,整好趁天都王兵颓之际赢得战场主权。如今大夏新王继位,内忧不止,若能一举击溃,王爷定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史。”
梁誉冷笑道:“本王又不是那沽名钓誉之辈,流芳也好,遗臭也罢,本王并不在乎。”
“王爷抛却荣辱,一心为江山社稷,真乃忠义。”杜怀仁含笑拱手称赞,欲再开口,忽闻眼前的营帐内传来一声异响,不由惊疑,“这是……”
梁誉眸光翕动,瞬息后,面不改色地道:“此乃王妃的住所,方才他说要沐浴,大抵是不小心溅了水。”
杜怀仁怔了怔,不由失笑:“军营重地,妇孺不得擅自闯入,即便是王爷您的妻室亦不可违令。”
不等梁誉开口,一旁的副将便道:“王妃几日前被天都王掳走,昨天方逃离魔爪,一时间还没来得及离去。”
杜怀仁皱眉道:“被天都王掳走?”
那副将雄赳赳地道:“天都王欲以王妃为质,逼迫王爷退兵、割让兰州。王妃唯恐自己成为大邺江山的累赘,便以死明志,为此连双目也短暂失明了,现下尚未痊愈。军规固然重要,但王妃如此大义,足以功过相抵!”
杜怀仁闻言,面露讶色,继而拱手向营帐道:“王妃当真是巾帼女杰,是下官陈腐,多有冒犯。”
梁誉神色冷漠,并未接话。
杜怀仁又道:“早先听闻王妃因不忍与王爷分离,遂在王爷前往河西驻军时便从京城跟了过来,甚至诞下了小世子,圣上此番特命下官为王爷、王妃及世子带了一份贺礼,还请王爷笑纳。”
梁誉道:“臣——谢陛下隆恩。”
杜怀仁道:“下官已有许久不曾见过王妃了,今日欲作叨扰,拜幸一二。”
梁誉的目光冷冷掠来,淡声道:“妇道人家,不宜露面,且王妃素来体弱,产子后更是风吹病倒,傍晚便要回驻军府调养了,恐怕要拂了大人之美意。”
杜怀仁微笑道:“是下官冒失了,既如此——下官便先行退下,随后再向王爷及诸位将军商议进攻卓啰城一事。”
外面的动静,皆被营帐内的两人听进耳内了。
顾明鹤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倘若平夏城一役当真是杜怀仁设计,那么自己“死”后,楚常欢也间接遭他迫害,嫁与梁誉为妻。
简而言之,杜怀仁便是分离他们夫妻的罪魁祸首!
顾明鹤暗自咬牙,恨不能此刻就冲出营帐,一剑了结那宦官的性命。
楚常欢静静地坐在一旁,双手绞玩袖角,隐隐有些不安。
他已有一年不曾用过手语了,从姜芜那里学来的东西,大多已忘却,如果不慎与杜怀仁碰面,又该怎样应对?
他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出声,直到杜怀仁的脚步渐行渐远,顾明鹤才开口唤他:“欢欢。”
楚常欢回神,问道:“怎么了?”
顾明鹤道:“你在想什么?”
楚常欢道:“杜怀仁突然到来,恐怕不止是为了监军。”
顾明鹤道:“你担心他对梁誉不利?”
楚常欢不置可否,默了默,又道:“你如今重伤未愈,不得动弹,而我的身份本就引人猜疑,若教杜怀仁发现你我,只怕事情很难收场,届时不止我们性命不保,恐怕梁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