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感活 张药……这么难听的名字,她就……

刑部衙门的人全部撤走, 围观的人逐渐散尽。

玉霖被弃在了长安右门。

太冷了。

折腾了整整半日,她早已是精疲力竭,但她无法再在这片雪地里僵坐下去。

她独自一人走上正街, 口中重复着那一句“我行如猪狗, 淫恶不可恕, 万死难赎罪。”

道上人此刻倒不愿围观她,指点之间人人远避。

玉霖沿道向西,识来时的路, 缓缓回家。

但她眼睛实在不好,风雪一大, 即如浓雾在前。

透骨龙的马蹄声点破正街雪地时,她也不过才走过长安右门。

张药来时,一身官袍已尽除, 褐色的道袍外面罩着一件簇新的羽缎大氅。风吹氅扬,遮蔽着马上人,像一片轻盈的黑云, 行过梁京街市。

马至玉霖前扬蹄嘶鸣, 道上的人路人纷纷侧目。

玉霖站住脚步, 一抬头,先看见的是逡巡的马蹄,很快,蹄声稳住,马头朝她垂下,潮热的鼻息扑面而来。玉霖抬起手, 笑着摸了摸透骨龙的鼻梁,那马竟顺势将马脸靠在了玉霖的肩上。

行人来往不绝的梁京街道上,蹒跚的疯妇, 疯妇面前垂首的良马,以及马上看不清面容却唯见一双红耳的男人……

互衬之下,遥看如景。

“你以为你自己能走得回去?”

马上的人发问,声音寒津津的,像含过一口雪。

张药今日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却因为那耳朵上燥热,而难得感受到一丝□□存活的实感,皮骨之间,竟黠起一丝很久未有过的生气儿,让他死念暂消。此时此刻,他竟很想想看玉霖在他面前吃一回瘪。

然而玉霖却在马下坦然仰首,她眼神不好,视线不清,独将张药那双通红的耳朵,看入眼中。

张药不自觉地侧头,而玉霖却似乎笑了一声。

此刻她什么都还没有说,张药却吃到了二十多年中最大的一瘪。

“你在看什……”

“我这不是把主家等来了吗?”

张药就被这样一句话,拽下了马。

玉霖独自侧骑在马上,透骨龙在张药的牵行下,一步一步踩得又实又稳。

“影怜还好吗?”

“没死。”

“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

张药站住脚步,抬头看向马上的玉霖,“这就是犯属,能在我口中,听到最好的话。”

玉霖听完 ,垂眸“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地捏紧缰绳。

“谢谢你。”

张药错愕,原本丧得严丝合缝的一张脸上,眉头紧猛地一跳。

“谢谢你替我取御批纸,代我写虎爪书,谢谢你帮我,救了刘影怜的性命。”

她的声音很轻,气息也极弱。

但张药就在马下,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透骨龙不合时宜地蹭了蹭张药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畜牲本是供给大梁骑兵的战马,驮过玉霖几次之后,却变得越发矫情。

张药有些嫌恶地将他的马头撇开。

与此同时,道上几个玩闹的小孩,举着糖人,追逐着从他身边跑过,手中的竹签一不留神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申时将至,城中万户升炊烟,死去多年的五感,好像因为那一双通红的耳朵而暂时苏醒,张药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背,竟觉得有那么些疼。

“张药。”

果然,“主家”这个两个字,不过为了在人前应个景,这个女人还是喜欢对他直呼其名。

张药,张药,张药,张药……这么难听的名字,她就是越叫越顺口。

张药不想回应,但马上的人却不死心地又叫了他一声:“张药。”

张药垂下手,牵马续行,边走边道:“什么?”

“你这个人活在世上……挺好的。”

“……”

这句话张药无法回应。

他不确定,玉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的确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地破了心防,他似乎想……笑。

是想“笑”吧。

脸上皮肉牵拉,嘴角上扯,这算是想笑吧。

张药有些怀疑,在马下偷抬起手,捏了一把下颚。

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那张脸,当街笑起来只会更陷灾祸,甚至吓退幼童弱妇,于是他只能道:“你声音哑了,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谁想马上的人竟真的清开嗓子,为他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这个人,活在世上挺好的。”

张药唇角扯动,可惜玉霖人在马上,看不见他的面容。

周遭路人又离得太远。身边只有一匹无知的马,初见他由衷的笑容,却也只知喷扑鼻息。

算了,也好。

张药拽住缰绳,脚下生风越走越快,不知不觉,已走到神武门前。

已近黄昏,行人大多归家。

神武门前的贩夫走卒也都各自挑摊回家,满地的寒树冷影,在熹微的白日余光里,瑟瑟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