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赵河明 不尊世上纲常,不敬人间礼法。……
临近除夕, 梁京的雪天反而少了。
天干得厉害,运河彻底冻住,梁京城外的运河码头上, 做活的抗夫只剩下零星几人, 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敛着所剩不多的货物。
赵河明骑马出城, 在运河码头上遇见了兵马司的人。
天太冷了,王充不肯上冰去挨冻,独自一人坐在码头边的茶棚里烤火, 眼见赵河明骑马行来,起身招呼道:“刑书大人今儿休沐啊。”
赵河明勒住马缰, 王充已经亦步亦趋地走了过,边走边道:“近年关了,河道被冰堵死了, 官道上就更不太平,大人去什么地方?孤身行路总不好,我遣人送大人一路。”
赵河明颔首笑道:“家父在白鹤观与道师清谈, 我送清供过去, 不过一束梅, 倒不消王指挥使分力相护。”
王充笑问道:“赵阁老身子可好些了?”
赵河明马上点头,“硬朗不少,只待开春补养了。”
说完看向冰面上地兵马司一众军士,又问道:“出了什么事吗,你亲自过来了?”
王充应道:“嗨,自从天机寺被烧之后, 上头增设了一个巡城御史,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司里的日子越发过不得了, 这不,码头上的余货遭盗抢,御史大人发了火,我只得亲自过来了。”
“巡城御史?何人?”
王充苦笑了一声:“杜灵若杜秉笔。”
赵河明没接王充这句话,目光仍落在冰面上,似无意道:“今年冰塞得早,来年又不见得是个暖春,开河怕会比早年更晚,河运不通,货物滞留,届时这梁京码头上,盗匪恐更猖獗。”
王充顺着赵河明的目光看去:“郁州溃坝以后,河运哪一年是真正通了的。这几年我也看透了,漕运成这个样子,粮,钱,一样都不通,难怪郁州城守得那么难,有朝一日,郁州陷落,我看啊,青龙观的那些泥腿子,还真能在那城里给自己封官了。哎……”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郁州坝,万两白银填进去,修了那么多年,怎么就塌了呢。”
此话说完,二人都沉默了。
王充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拱手道:“耽搁刑书大人和阁老的正事了,就此辞过。”
码头互辞,赵河明策马独向白鹤观。
入观时已近黄昏,赵汉元和白鹤观主吴真人清谈已毕,正于龙虎殿内,独自跪香。
赵河明亲捧贡梅一束,跨过高槛,行至赵汉元身后,站定请安。
赵汉元侧头看了他一眼,平声问道:“路上耽搁了吗?”
“是。”
赵河明挽袖插梅,头顶的王灵官神像,向他投下一道青灰色的影子。
他写一首当朝绝品好字,也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拢花理枝,亦如运笔走墨。
赵汉元盘腿坐于蒲团上,抬头对赵河明道:“你也过来坐吧。”
赵河明退出神像影,再度坐入梅影中。
“请父亲恕罪,在城外码头遇到了兵马司的王充,和他闲话了几句,因此晚了。”
赵汉元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坐,“你不必和兵马司刻意相交。”
赵河明道:“兵马司上,新设了巡城御史一职,父亲可知,点的是谁?”
赵汉元睁开眼,“吏部荐的人,陛下没有认可,还是从司礼监里拔了一个年轻的人出去。”
观中侍童送来清茶,父子对饮一巡,赵河明方道:“何礼儒死后,户书一任空悬至今,何人拟正,父亲和陛下,有默契了吗?”
赵汉元摇了摇头,淡扔出一句:“尚搁着。”
赵河明道:“父亲不担心吗?”
赵汉元叹了一口气,“哎,这一段时日,陛下把眼前的人都捏了个遍,也没捏准一个人。不过,就算真的捏准了,下了旨,入不了我们的眼,那不还可以行封驳嘛。好不容易,死了一个他何礼儒,为父宁可那户部首官就这么空着,我们能便宜一日,就算一日。”
赵河明理平衣摆,接话道:“何礼儒的事,陛下对父亲有疑?”
赵汉元笑了一声:“你虑得不错,自从那郁州坝塌,前太子被废,陛下哪一日不疑我。啧……”
他笑叹道:“疑吧,让陛下疑,君臣十年,若还能两不相疑,那不成仙成妖了吗。”
他边说边笑出声来,缓缓拍去身上的香灰。
“不过,天机寺里的东西,的确不能再留了,待开春河通时……”
赵汉元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赵河明,已捏紧了膝上的衫料。
赵汉元顿了顿,收住了之前的话,压下声音,唤道:“河明。”
“在。”
“父亲知道你的志向,你要洁净的身和名,你就去要。何礼儒一案,若非形势所逼,为父也不会逼你破你自己的戒。天机寺中的事,至此你不必再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