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荒唐人 心疼男人,就会谈婚论嫁,会生……

这是张药终身不可忘的一幕。

头顶凶神在上, 手持刀斧,怒目垂视二人,庙内穿行的风带着冤魂凄鬼的呜咽声, 阵阵入耳。

玉霖手握寒刃, 神情专注地独坐在神台上, 一双修长的腿垂挂在张药面前。

二人相近,玉霖的脚尖将好触及张药的膝盖,她换过了鞋袜, 穿的恰好是张药带她回家时,买给她的第一双绣鞋, 身上则是她常穿那身素衣,发髻松垂,耳边碎发遮去了她半副眉眼, 但火光之间,她仍然风流高雅。

张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 他裸出的胸膛上旧伤累累, 在他自己眼中, 就像无数丑陋的虫蚁。玉霖正在细看那些“虫蚁”,这让张药有些难受,他想别过脸去,却又无端地被与他如此私近的玉霖收去了所有的心神。

哪怕,她真的要给他一刀。

“你一定指准了。”

玉霖说完稍抬起眼,看向张药, “我不会犹豫的。”

“嗯。”

张药应声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口上点出心肺要害,抬头对玉霖道:“避开这二处, 余下你随意下刀。但刀别拔出来,否则你身上会溅上血……”

他的话尚未说完,离心一寸之处猛地传来一阵锐痛,匕首入血肉两寸,血顿时从刀口涌出,迅速沾染了他素白的底衣。他虽不惧这样的利刃之伤,却还是因为不及防备而闷哼了一声。心想玉霖没跟他开玩笑,这一刀真是落得毫不犹豫,又狠又快。然而与此同时,他竟猛然理解了玉霖将才说的那番话,

她说不想因所谓“情爱”而被迫去维护张药,从而被他被他掣肘。

这一刀证明,她是对的。

世间情爱算什么?

怎么爽得过有刀就刺、有机就趁、有路就走。

张药禁不住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其间玉霖则随手移来了神台上的一盏烛台,正仔细而冷静地辨记伤口的位置。

“左免锁骨下三寸……”

她以手掐算,并口中轻念。

张药静静地看着玉霖认真的神情,忍下胸口的疼痛,没有再吭一声。

他明白,他此时但凡说一个“痛”字,就能引来玉霖的关注,但他不肯。

他一味地沉默,甚至连呼吸都尽力压制。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打扰玉霖,他知道玉霖很想活下去,而只自由飒沓,杀伐果断的玉霖,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这样就很好。

玉霖掐记完伤口的位置和深度,捻起一簇香灰,沾去手指上的些许血迹,随后挪着身子试图从神台上跳下来,然而她尚未行动,那个胸口被她插了一刀的人竟已洞悉了她的意图,一把捞住了她的后腰,将她从神台上带了下来,稳稳地放于地上。

玉霖落地抬头,但见仍然裸露着胸膛,那把刀还稳稳地扎在胸口。

行完正事的玉霖,这才意识到,那把刀插在一具肉体凡胎之上,忍不住道:“我是不是捅得太深了?”

“不算。”

“不算?你是铁做的吗?”

张药没有回答,只道:“回家去吧。”

说完一手挡住溅血之向,一手将匕首拔了出来,转身走到神台前,倒出一炉香灰,反手朝刀口按去。

玉霖跟上几步,切声问道:“这样能止住血吗?”

“不能,但能让血流得慢一些,撑到透骨龙去把李寒舟带过来。”

他说得十分平静,甚至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身子和性命,一面说,一面侧头看了一眼天时,回头对玉霖再道:“宵禁要过了,但天还很黑,透骨龙这次不能带你回家了,你眼睛不好,路上多留意。”

怎么会有人是铁做的。

又怎么会有人“伤人”之后能做到冷静如常。

所以张药其实想错了,在他竭力忍下疼痛的同时,玉霖也心绪焦灼。

她深知她不能因为张药而心生愧疚,说得无耻一些:那是张药自己说的,他是自愿的。与她无关,并且她自己是女子,她一无所有,因此她在梁京行事,与官场中人博弈,也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机会。愧一分,就有可能慢一步,慢一步,就可能根本没法再摸到棋盘。

心疼男人,就会谈婚论嫁,会生儿育女。

然后……会发疯投河、癫狂杀夫……

会死的。

年幼时与母亲有关的噩梦,至今令她难以好眠。

而过去十来年在京为官,她与师友同僚共眼而观,亲见刘氏被冤受辱,她至今心有余悸。

男人们为仕途,为钱财争得头破血淋,女人们连争的资格都没有,却莫名其妙地死无葬生之地,着实荒唐。

因此,玉霖不是看不见张药,相反,她早就把张药看入了眼中。

他是玉霖认识的男人之中,唯一一个想死的,正因为他想死,所以他把“争”的资格拱手送给了玉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