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梧桐旧 你还记得城外梧桐已半死吗?……(第2/3页)

她说得急快,话音落下就连咳了几声,许颂年忙抚其背,帮她顺气,一面压下了声音,安抚张悯道:“你说你不准,我还能如何?你别顾和我白生气,恼了你自己。”

他下了软话,张悯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他们从前做夫妻时的相处之道,张悯外表柔善,里内刚烈,夫妻间偶然因事争执,争不得几句,许颂年便下软话,她也因此无可再争,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没有和你生气。”

“没有就好。”

许颂年说完,抬起张悯的另一只手,“把手擦干净,我带了你爱吃的糕饼。”

张悯轻撇开许颂年的手,“我的话还没说完。”

许颂年点了点头,将帕子放回盆中,“好,你说,我听着。”

张悯缓和下声音,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当年郁州溃坝,父母自尽,牵连太子被废,最后赵娘娘带着小郡主……”

说至于此,她还是难免哽咽,顿了一顿,方再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河里的冤魂就像被镇魂石给压死了一般,何曾有过见天日的时候?这一次我若过堂,必为他们喊出一声冤,定要把那旧案再翻出来……”

许颂年闭上眼睛,“翻出来又如何?此时根本不是好时机,刑部把持在赵氏父子手里,你我都知道,当年的事,他们参与其中,本就是助恶之人。”

张悯抿了抿唇,“可何时才是好时机?”

许颂年道:“若要翻案,除非赵氏父子倒台,刑部清明,方有一线可能。”

“可我活得到那个时候吗?”张悯自嘲了一句,又道:“我知道翻案很难,可司狱说了,舞弊案重审,则有三司介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时机。我信御史台和大理寺,我既当堂喊冤,他们总不能也让此事不声不响的过去。我不是个痴人,更不会莽撞害人,一切见机行事,若上天见怜,冤案得以平反,墙内之人也许都能活下来,若苍天相弃我不得成事,罪过也只在我一人,我认了。唯望那压在河中的千百冤魂,可因我堂上之故,呼得上一口清气。”

许颂年问道:“如此就要赔上你张姑娘的命吗?”

张悯惨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手腕上镣铐,含笑道:“反正我都要获罪受辱,不如逼得天子发狠,一遭砍断我的头。到那时,我弟弟再不用在受制于人,为虎作伥,你也不必因为我这个病鬼,把你的性命全赔这梁京城里。”

她说至此处,目光竟渐软了下来,声中尽是不忍与不舍:“圆满的日子你是过不了了,就好好地过一段富贵的日子吧。你的顾恤之恩,我张氏姐弟,来世为牛马……再报……”

她的话未说完,人却被许颂年猛地拥入了怀中。

至亲至疏是夫妻,从前是水乳交融,皮肉相接,可合离之后,他再也不敢碰她,这还是多年之后头一回,他忘了情。

“这是在什么地方,你……”

“张悯。”

许颂年的声音在张悯耳边想起,“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张悯侧过脸颊,却觉脸上沾染了一大片潮热,她心中一悸,“你……哭了吗?”

许颂年越发抱紧了张悯:“若用一条命,只换旧案重提。何必用你的,用我的就够了。”

张悯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许颂年的声音再不似从前那般平静,“你再等一等好吗?我忍下当年腐刑大痛,苟活至今。是因为你活着,你若不在了,我凭自己,如何再能忍得下去?左不过去步你的后尘,逼得天子把我也杀了。可就怕你上碧落我下黄泉,至此,我再也找不到你。”

张悯忍泪无话,伸出一只手,试图稳住自己和许颂年的身子,然而不留意间,却摸到了神台角上的那个“玉”字。

张悯忽起一阵恍惚,诚然张悯想起了玉霖,也明白了银声刻下这个‘玉’字的缘由。

可是她不敢对此发愿,也不忍发愿。

然而冥冥之中,人与人自有感知。

陋室灯下,玉霖跪坐在独箱边,独自默文,竟在此时,无端想起了刘氏临死前的那一句:“女人是救不了女人的。”握笔的手不禁一抖,连灯火也跟着晃了起来。

“你在写什么?”

张药靠坐在棺中,轻声问玉霖。

玉霖没有抬头,继续行笔道:“我在默一个案例。”说完又补了一句:“《问刑条例》里的一个案例。”

“什么案例?”

玉霖没有立时回答,张药也没有在问,他撩开亵衣,挑起药膏,自己照顾自己上药,忽听独箱边的玉霖说道:“你还记得,‘城外梧桐已半死吗?”

张药抬头:“什么?”

“梧桐半死。”玉霖复道,“为此,陛下让你杀了那个作诗之人,你也因此受杖刑,在神武门外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