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人如蝶 他像白色的蝴蝶。

虽宵禁已过, 梁京城尚浸在天明前的寂暗之中。

通政司衙门的报房内,几个报吏正将新刊印出来的京中邸报分科成册,等着齐全时, 一并发往六科衙门。

报房外头,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充骑在高头马上, 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弓兵头戴斗笠也难免被雨水淋得湿透,早冷得拱肩缩背, 正没好气,见自家指挥使发困, 不禁大胆问道:“指挥使,这天都没亮的我们怎么就跟这儿守着。”

王充拢紧那身收起来又临时掏出来的氅子,朝着雨地啐了一口, “还不是那杜秉笔,拿着那几根鸡毛当令箭,说这地界儿上不太平, 贼匪满道, 各府都慌得很。”

弓兵道:“说起来, 我们又不是他们司礼监的人。您从前不也是顶不待见那司礼监杜秉笔吗?”

“胡说!”

王充朝那弓兵的斗笠猛地一敲,“我们是谁的人啊,我们是陛的人!人是陛下钦点的巡城御史,还不闭上你的没枉法的嘴呢。”

“是是……”

距报房大门不过百步远的梧桐树下,两把油伞并撑,伞下的杜灵若看着道路尽头那片黑压压的兵马司队伍, 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这个巡城御史就是根鸡毛,王充才不会给真面子呢,今儿奇了啊, 一招即来啊。诶药哥。”

他一转头,见身旁的张药头戴围帽,白衫一身。

他看惯了张药穿一身黑丧,如今通体风流雅白,他倒是有些不大习惯。

张药撇过头,“怎么?”

“哦,我就想问,你怎么知道王充一定会听我这根鸡毛的话。”

张药反问道:“你昨晚是怎么跟他说的?”

杜灵若拍了拍肩上的雨水道:“就照你教的,告诉他这通政司衙门的地界儿上不太平,前两日,后街上黄娘娘的娘家宅子,上月才遭了劫,这会儿子东西单子还没列全呢。黄娘娘急得不行。所以我来点点他,加派人手,严查巡视。嘿,他听了就白了我一眼,跟我说什么他的人都去了城外码头严防河匪。我就跟着补了一句:那看来得去请镇抚司的李千户镇一镇。啧,谁想他一听这话,果然应了。”

张药偏下伞,耳边雨如瀑。

“兵马司昨夜应该收了另外一道令。”

杜灵若疑道:“什么令?”

“毁通政司今日刊印的邸报。”

“谁给的令啊?”

张药声音渐压:“赵氏的人。”

杜灵若“咝”了一声,“这通政司的人又不是死人,他兵马司不敢明着干吧。”

“所以他怕遇到李寒舟。”

杜灵若低头想了一阵,拍手道:“懂了,若是撞上咱们李千户,那这活儿就着实烫手,王充摸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打心里不想把这事搂过来,刚好我撞了过去,给了他一套事后应付赵老说辞。嗨,这人跟我一样,都是那雨泥巴里的滑泥鳅。”

他说完,眼底忽地闪过一丝黠色,转话又道:“药哥,你什么时候长的脑子啊。”

围帽上的白纱微动,张药没打算搭理杜灵若这突如其来的调侃。

杜灵若却不肯罢休,撑伞绕到张药面前继续说道:“若换以前,药哥你脑子里必然绕不出这么大一个弯子。”

他说着掐暗暗掐住了下巴,自顾自地析道:“你要是知道赵党指使王充前来毁通政司的邸报,不说别的,你自己提刀,带着咱们李千户,跟就王充堆软脚虾干起来了啊。那王充还能杀得过你?怕是这会儿已经被你绑得动弹不得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

杜灵若一时截住了话,抿了抿唇,低头压住声道:“也是。你是镇抚司起头的人,听得从来都是御令,这么多年了,你在明面上,还真没有私行过一次,唉……要是陛下知道私自调动镇抚司,你和李寒舟怕是都要被剥一层皮。”

正说着,报房的大门开了,几个往六科送京报的官吏看着门口横刀立马的王充,皆有些惊惶。

“哟,王指挥使,这是出什么事了?”

王充摆手道:“没什么事,不过是稽查盗匪,不与你们相干。”

小吏忙道:既如此,我们就往六科去了?”

王充“嗯”了一声,示意兵马司的让开道。

几盏雨灯从队伍中破出,朝着六科衙署的方向去了。

张药望着那几丛明明灭灭的雨灯,忽道:“只要各省提塘将京报抄出,陛下一定会震怒。不论怎么样,我都要脱一层皮。”

杜灵若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衫,有些不忍。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我可以被天子折磨,那无非是撒气泄怒,不取我性命来多少都无所谓。但我不能在天子面前,落下私自调动镇抚司,终至天子失颜的实罪。”

杜灵若接问道:“天子失颜……所以那邸报上到底写的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