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方恺再次抵达C市,是为了一场重要的会面,地点设于对方家中。

他第一次来这片区域,位于城区,却是格外安静。按照繁琐的流程进入小区后,又走了一段,才抵达目的地。

按下门铃,家中保姆来开了门,他在换鞋的功夫,主人公已走过来迎他。

方恺同他握手,“徐书记,好久不见。”

徐康笑了,仔细瞧了他一眼,“是好久不见了,好几年了,你这是一点都没变啊。”

“您也是。”

方恺笑着同他走进去,屋内装饰简约,只是寻常人家的布置。

不论对方何种身份与地位,几乎是居于任何场面中,他都能保持自若。哪怕面前这人,距离上次见面时,身份有了转变,几乎站到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他内心依旧是淡定的。

幼时,他随着父亲见过诸多大场面。他是个观察者,看迎送往来,听如何谈事,猜测细微动作后的潜台词。没有置身其中的优越感,他甚至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比常人都更面目可憎。

再大些,他观察着不同人身处名利局的反应。有备感荣幸至谄媚的,也有不自信而扭曲至又卑又亢的。他无多少置喙,只觉得他们比常人成功的概率更大些,因为他们有灼热到伤人的欲望。

后来工作,虽不是同一批人,倒像是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爬着尸骨迈向金字塔尖,需更大的智慧才能不成为又一具尸骨。这十年来,他合作过的客户,彼时炙手可热,此刻有身处狱中的,也有人间无音讯的。

见多了,最后身处所有场面,接人待物不过是四个字:不卑不亢。

走进书房时,方恺就看见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架,“您还保持着阅读纸质书的习惯。”

“怎么,你都没这个习惯了吗?”

“是的,现在几乎完全电子化了。”

徐康摇头,“那我可不行,眼睛受不住。”

“是的,不过说来也惭愧,我经常以工作忙碌为借口,书都读得少了些。”

“光读书没什么用,社会这本书,就足够读的了。况且你的工作,还不是一般的忙碌。”

徐康是在几年前,在一个国企的破产重组项目上,认识的方恺。

刚开始,徐康颇为不满,派一个这么年轻的人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根本不重视这个项目吗?

合作伊始,徐康只觉得他专业素养可以,做事到位,但心中的疑虑仍未消,不认为他有足够的能力主导项目。

那个项目,利益方众多,利益关系复杂,各方有各方的算计。

徐康希望迅速推进并促成交易,但他的位置让他不能过多表达想法,无法给出承诺,甚至当权力局势发生变化时,他要站在对立面施压。

项目进行得格外曲折而反复,这个年轻人,斡旋于各个利益方之间,尽一切手段促成交易。在漫长的几个月中,每一次出现新问题,他都未放弃过。

局外人听着只当是寻常,不过是坚持。然而他们未曾体会过巨大压力下一次又一次的阻碍,看不到出路、放弃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项下的坚持,是多么困难。

最后交易促成时,两人私下见面畅聊至半夜。

徐康问他,你为什么能这么坚持?

他的回答很简单,说我知道你希望这笔交易成功,你也有能力促成这件事。

整个过程中,两人亦敌亦友,徐康不可能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他面对的政治压力更大。当方恺被逼到墙角时,也曾严肃表示,这是我们能给到的底线,如果贵方还有反复,那我们可能无法继续合作了。

这在徐康看来是威胁,他们不可能接受任何威胁,更不是被吓大的。会议上双方大吵一架后,过了几天,他若无其事地又拿出一版方案,虽然本质上利益分配比例未变,但条款上适当的调整,给了他们面子,他倒是懂得妥协。

徐康继续问,那这样的项目,下次还做不做?

他耸了肩,回答得实诚:下次再说,这够我缓半年了。

自那时起,两人便成了朋友。于徐康而言,没有什么比一起合作过,在工作上可靠更能检验一个人的了。

“还以为你去了别处任职,没想到你是回自家公司做事了。”

方恺点了头,“是的。我大哥今年身体不太好,我回来帮点忙。”

“想起个典故,魏文王问扁鹊,兄弟三人谁最擅长医术。扁鹊回,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为最下。”徐康看着他,“在问题没有彻底浮现之前,就给解决了,得到的好处有限,保不准还得招来骂名。”

“很难推脱,不过做没有做过的事,总归是有挑战和新鲜感的。”

“那之后准备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