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听到他的要求,季舒没有犹豫,手就按向一楼的电梯键,“好的。”

在迅速下行的电梯里,他们各据一侧,比社交距离更远些。共同身处密闭空间,有种莫名的尴尬感,“叮”一声后,门打开,季舒没有谦让,率先走出了电梯。

附近这一片算得上是散步的好去处,车流量不多,少了许多喧嚣,但也有来有往,不至于太过幽静。

道路两侧尽是高大的梧桐,冬日并非全然肃杀,树枝只是凋零了些。枝干上仍是挂着绿叶的,再往高处看,不尽是绿意。可路灯之下,光亮模糊,难以分辨枝头的那些树叶,到底是黄,还是红。像是处于永恒的转机之中,没有绝对的生与死,只是繁茂、枯败与新生。

方恺见她从包中拿出围巾,是一条墨绿色的羊绒围巾,绕过她白皙而修长的脖颈,再随意地系上,包裹着裸露的肌肤,免于寒冷的侵袭。

他没有问她冷不冷,她回答冷,他也无能为力。

系好围巾,手下意识贴了下脖子汲取温暖,在指尖贪图暖意之前,季舒将手插进口袋里,同他沿着道路往前走着。

夏天虽更为生机勃勃,但走在外边的地面上,人都快热化。开车时也戴着墨镜,无暇欣赏街景。

本城秋景最佳,人却忙忙碌碌,未秋游过一回。即使知道做了不少事,也难免有不知在忙什么的茫然。

反而是冬天,潜意识中绝不想出门散步的时节,由他而起,她得以在这条遍布梧桐的马路上行走。

一眼望去,若是下雪天,雪挂满枝头,该是一番好景致。

想及此,季舒就说出了口,“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方恺转头看她,她正入神地看着前方,“你喜欢下雪天?”

“总是很少下雪,遇上了就会很开心啊。”

“下雪天你会干什么?出来堆雪人?”

“在家睡觉。”

方恺忍不住笑了,想取笑她一句,可随即又收敛了笑意,“挺好的。”

但与下雪天有关的记忆不全是好的,忘了是哪一年冬天,季舒找了一份实习,面试时倒是严苛,但进去后,她干得最多的是数发票。指尖被磨的粗糙,被纸张割了好几回后,便学会随身带创口贴。

有一天,她下班晚了,出来时才发现雪已积得颇深,雪还在下着。错过了公交,不知道下一班还会不会来,她不喜欢等待,便撑起伞走回去。

她走了很久,雪地靴都湿透了,戴了手套,可寒意刺骨,手都是僵的。无意义的工作让她无比沮丧,看着旁边路上的车在缓慢行驶着,她心想着,如果能坐到温暖的车里就好了。离学校还有好几公里,可她仍不舍得打车,路上也没遇见一辆公交车。

已无法回头,也从未想过向谁求助,毕竟这也没到性命垂危的地步,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很没用地哭了一会,擦掉眼泪时,她骂着自己抠门,恶狠狠地想,等有钱了,她一定要打车。

好多年过去了,她有了舒适而温暖的车,生活体面而从容了很多。有选择时,人反而能享受在寒夜里散步的乐趣。

鼻尖嗅到烟草味时,季舒忍不住向旁边的人看去。烟草在他的指尖燃着,才发现他的手指是修长的,却不细,骨节分明。这样一只手拿着烟,颇有些斯文的味道。

这样的手,不该是会抽烟的人;可他熟练地送到嘴边时,又是毫无违和感,眉头随之微皱时,让人觉得,他肯定是在思考些什么。

在应酬场上的烟味,夹杂着酒精与鱼肉味,呆久了,她觉得发丝间都浸染了烟味。结束后不论再累,她都一定要洗头。

此时,空气是泠冽的,烟味都像是减弱了几分。不至于觉得舒适,她却是没那么厌恶。一向觉得他这人是干干净净的气质,抽烟时都不例外。而见他利落地将烟蒂丢进垃圾桶里,也许是他一身的黑衣,面无表情至冷淡,让人莫名觉得,他是个无情的人。烟草以引诱人性弱点的姿态出现,他却是用完就丢,无一丝眷恋。

“我本来想高中时就出国的,但各种原因,还是读完高中才离开的。那时候只想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

季舒是第一次听他说他的家,但她此时却无窥私欲,不想去碰自己不该知道的事,“那你出国后,有没有开心点?”

“算不上开心,是有新奇感。也挺忙的,选了不少课,作业挺多。为了写好作业,还得读许多书。”

“还以为你这种人干什么都很容易呢,原来还得这么辛苦地学习。”

“这没什么辛苦的,只用学习,不用为生存而操心,已经是非常轻松了。”

她见过太多家庭条件优越的人不知人间疾苦,都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太过单纯,尽显阶层感。他这样的,一点善良,很高的情商,就足以在聊天时让人感到舒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