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日的光一点点地消失,夜色升起。

季舒在寒夜中前行,一阵风挂过,树枝上的积雪被吹散,落在头上,瞬时就化成了水,冻得人一激灵,再顺着头皮流下,打湿了发丝。

曾经有过一个下雨天,她出差时忘记带伞,被骤然而至的大雨浇得浑身湿透。找到公交站台匆忙躲雨时,她接到了客户的电话,说临时取消见面。她知道,有个更为强劲的对手存在,客户已是更偏向对方。

挂完电话,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并且开始怀疑,自己不适合做这一行。但就这么放弃,她又是不甘心。躲在站台内,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反复检查了几遍后,发送给客户,希望再争取一次见面的机会。

她边在等着公交车,边等待着客户的回复,胳膊上挂着的风衣没有披上御寒。很幸运,客户说可以给她二十分钟,她立刻赶去,抵达见面地点时才穿上外套,看起来一切正常。

客户虽已对她不耐烦,但她还是用足了这二十分钟。而最后离开时,脚边的水滴暴露了她的窘迫。客户看了她一眼,说你回去吧。这是彻底没有机会了,可回去后两天,她接到了客户的电话,她拿到了那笔业务。

那时她隐约感知到,对方最终偏向她的原因是看中了她这个人身上的坚持,只有一线生机时,她都会用力争取。

这种东西,是能打动人的。有时化解不可能的,就是靠着这样超乎常人的坚持。

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余光处是巨大的屏幕,是各大奢侈品的宣传图。季舒只看了眼,如今已没有进去血拼一番的冲动。

她仍记得给自己买第一个包的时候,那一年,她的收入骤增,但她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消费水准,努力攒着钱。去香港出差时,她被同事怂恿着一起去逛街,说这里买奢侈品很划算,还被挪揄了她太抠门。那时的她,在同事间的确算得上抠门。家中开销大,她几乎只买实用的东西。同事跟她说,我们出去也要装点门面,人就是得靠衣装的,你整天就背那一个包,腻不腻啊。

走入门店时,她的确是心动了。看到一只包,她下意识想发信息问何烨,这只包好不好看。但那只包有点贵,这是个不理智的决定。她管不到他的钱,她也藏了心眼,没有告诉他,自己今年的收入涨幅很大。于是,她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买了单。回家后,她没有跟他们说,去他家那边的聚会时,她想要炫耀,但又怕被看不起,所以一开始都没敢背去过,只是用来通勤。

巨幅广告牌已在身后很远,季舒想到那样的过去,才惊觉那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而她也有过那样的过去。

她是变化太多,但她又无法理解何烨的变化,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自私,他为什么会对她毫无同理心。有时他的自私薄凉,让她觉得恐怖,她永远做不到他这样。

入夜后,天更冷了。缩在羽绒服里的上身是不冷的,可是,未被遮盖的小腿,只穿了条牛仔裤,被寒风钻入侵袭着。走了这么久,不知雪地靴浸湿了没有,脚趾都是僵硬的,无从感知湿意。

她却不能停下,停下只会更冷,只能用行走来获取一点暖意。

鼻尖呼吸着冷空气,双手蜷缩在口袋中,她难受到想大哭一场,但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时而经过人行道,时而路过住宅区,还穿过一个小公园。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知道自己疯了,甚至在怪着那个人,如果他不出现,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不知走了有多久,终于抵达时,季舒看着前边的大门,停住了脚步,问着自己,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很清楚,老天永远不会给人一颗药到病除的解药,永远让人承受着痛苦,逼着人挤出一丝决心,做点什么让痛苦缓慢地消除。

但是,她已经痛到想饮鸩止渴。

她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她奢侈地给了自己二十分钟。

方恺到家后,冰箱里依旧是没有食物。他点了外卖,但家里没有酒了,他今晚很想喝一杯。

当他觉得压力大,或是情绪不够稳定时,他会喝上一杯,让神经放松。有时他会连着一个月都晚上在家喝一杯,然后再戒酒一段时间,应酬除外,但他这次不是因为工作。

这不是个好习惯,但为了精神健康,他愿意让渡些身体健康。没办法,有时候这两者就是矛盾的。

家附近有个超市,里面有卖他常喝的酒。于是刚到家没多久,他又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方恺走出来时,就已经后悔,点个外送也差不了多久,他怎么就等不及。

走出小区,超市应该是在右侧的方向,他往左看了眼确定判断。可转头时,他就看到了前边一个人转过身离开,那人站在路灯旁的阴影处,他无法看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