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50/174页)
她驱赶着害怕的感觉,那对于弗兰西斯科,只不过是又一个精彩表现的机会罢了,他是战无不胜、永不服输的。接着,她想起了几年前听到过的一段话。那话挺怪的,怪就怪在尽管她当时并不觉得它有任何意义,却从此记住了。说这话的是位上了年纪的数学教授,是她父亲的朋友,他只来过他们的山庄一次。她对他的面孔很有好感。至今仍记得,有一天傍晚,他坐在暮色弥漫的阳台上,指着在花园里的弗兰西斯科,对她父亲说话时眼里有种异样的伤感,“这孩子太脆弱了,在这个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的世界,他可怎么是好?”
弗兰西斯科去上了他父亲早就选好的一所有名的美国大学,这就是世界上最富盛誉的学府,位于克利夫兰的帕垂克亨利大学。尽管到纽约只要坐一晚的火车就可以,他却没有在那个冬天来这里看她。他们彼此之间从来不写信,但她知道他会在夏天来这里过一个月。
那年冬天,她有几次感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忧虑:那位教授的话像是一个她无法解释的警告,不断在她的心里回旋。她不去理睬它。每当想到弗兰西斯科,她就有一种踏实的放心,相信她会提前有一个月的时间去面对未来,会证明她所看到的未来将会是真实的,尽管现在围绕着她的一切并不如此。
“嗨,鼻涕虫!”
“嗨,费斯科!”
站在山坡旁重新见到他的头一眼,她便一下子抓住了他们俩一起奋斗的那个世界。在短暂的瞬间,她感觉到了风拍打着棉布裙,在她的膝盖周围飘舞,感觉到了眼皮上的阳光,感觉到如释重负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她上升,她必须两脚用力踩住凉鞋下的草地,因为她觉得自己会在风中轻飘飘地飞起。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自由和安全感——因为她意识到,她对他生活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从来就不清楚,也永远不需要去了解。老天安排的那个世界——家庭、饭食、学校、人们、漫无目的地背负着无名罪恶感的人们——不属于他们,不能改变他,无关紧要。他们俩谈论的,从来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而是他们在想着和要去做的事……她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已经存在的,而是我们将要创造的……我们是难以阻止的,你和我……假如我曾想过他们会夺去你,请原谅我的恐惧吧——请原谅我的动摇,他们不会抓住你——我再也不为你害怕了……
他也站住凝视了她一会儿——她从那目光中读到的,不是重逢后的招呼致意,而是一个人在一年里的每天都在想她。这一瞬间实在太过短暂,在她刚刚感觉到、还难以确定的时候,他已经指着身后的桦树,用着他们儿时游戏的口气说:“我希望你能学会跑快点:我得一直等着你。”
“你会等我吗?”她快活地问。
他收了笑容,回答道:“永远。”
在他们上山到家里的路上,他和艾迪说着话,而她则无声地走在他的身边。她感觉出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新的沉默,奇特的是,那也是一种新的亲密感。
她没问他大学的事。几天后,她只是问他是不是喜欢大学。
“他们现在在教很多胡说八道的东西,”他回答说,“不过,还有一些我喜欢的课。”
“在那儿交了什么朋友吗?”
“两个。”
他只对她说了这些。
吉姆正在纽约的一所大学读他的最后一年。他的求学仿佛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武器,给了他一种古怪的、战战兢兢地好斗的性格。他曾经无端地在草地中央拦住弗兰西斯科,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强硬口吻说:
“我想你现在到了上大学的年龄,应该学着有点理想了。现在你到了忘掉自私贪婪的时候,好好想想你的社会责任,因为我觉得,你所要继承的万贯财富不是为了给你个人享受的,而是给予那些贫困落后者的信心,因为我觉得人类中最低级的人才无法认识到这一点。”
弗兰西斯科很有礼貌地回答道:“詹姆斯,冒冒失失地去兜售自己想法的行为并不明智,等你发现这些想法在你的听众那里没有什么价值,你会感到尴尬的。”
在他们走开时,达格妮问他:“是不是有很多像吉姆这样的人?”
弗兰西斯科笑了起来,“太多了。”
“你在乎吗?”
“不,我不是非要和他们打交道。问这个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