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52/174页)
他走近的时候,她天真地笑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任何比赛和输赢。
“你也许想知道,我在铁路有了份工作,在洛克戴尔做夜班员。”
他哈哈笑着,“好啊,塔格特泛陆运输,现在是一场比赛了,看谁会取得更大的荣誉,是你——为内特·塔格特,还是我——为塞巴斯帝安·德安孔尼亚。”
那年冬天,她把她的生活简化成了最简单的几何图:几条直线——每个白天往返于城里的工程学院,每个晚上往返于她在洛克戴尔车站的工作——和她房间里封闭的圆,那个房间到处是发动机的图表、钢铁构造的图纸,以及铁路时刻表。
塔格特夫人对她的女儿感到郁闷和困惑。在所有的疏忽中,她不能坐视不管的只有一个:达格妮没有对男人感兴趣的一点迹象,没有任何浪漫的倾向。塔格特夫人从不赞成极端行为,并且准备好了,在必要时采取矫枉过正的办法来对付。但她发现这次的情况更加糟糕,她不得不难为情地承认,十七岁的女儿连一个爱慕者都没有。
“达格妮和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她脸上带着忧愁的笑,回答着她那些朋友的好奇,“噢,不,那不是爱情,而是某种跨国的企业联合,他们关心的只有这些。”
一天晚上,塔格特夫人听到詹姆斯在客人面前,带着一种特别得意的腔调说,“达格妮,尽管你的名字是取自内特·塔格特美貌出众的夫人达格妮·塔格特,但你看上去更像内特·塔格特。”达格妮像听到夸奖一样高兴。塔格特夫人简直弄不清楚,他们俩是谁让自己更恼火。
塔格特夫人想,自己可能没办法帮女儿形成任何观念了。达格妮只是一个在公寓匆忙进出的人,瘦瘦的身体包在竖起领子的皮夹克里,短裙下面有舞蹈女郎一样的长腿。她像男性一样直愣愣地在房间里穿行,但她敏捷、紧张的动作里,有一种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女性风度。
塔格特夫人有时会从达格妮的脸上察觉到一种让她说不清楚的神态:那神态远甚于快乐,像是从未被污染的快乐的单纯,这也让她觉得不正常:年轻姑娘的感觉不会迟钝到对生活中的悲伤都视而不见。因此她认为,她的女儿太不感性。
“达格妮,”她有一次问道,“你难道不想放松一下,高兴高兴吗?”达格妮疑惑地看着她,回答道,“那你觉得,我现在正在干吗?”
塔格特夫人决定让自己的女儿在大家面前正式亮相,并为此煞费苦心。她不知道应该向纽约各界介绍一个交际花,还是洛克戴尔车站的夜班员,她觉得后者更接近实际情况,而且觉得达格妮肯定会拒绝来这种场合。因此,当达格妮居然像小孩一样带着令人费解的热切同意参加时,她很是吃惊。
看到达格妮为这次聚会的打扮时,她再次大吃一惊。那是她第一次穿女性化的衣服——一件带白色蕾丝边的晚礼裙,宽大的裙摆像云彩一样漂浮,看上去,她和塔格特夫人本来以为的样子形成了如此颠倒的反差,达格妮像个美女一样,看起来既显得成熟了一些,又比平时更加楚楚动人,她站在镜子前,像内特·塔格特的夫人那样扬着头。
“达格妮,”塔格特夫人嗔怪般地柔声说道,“知道你能变得多漂亮了么?”
“知道。”达格妮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韦恩·福克兰饭店的宴会厅在塔格特夫人的精心策划下装饰一新,她很有艺术品位,那天晚上的布置也是她的杰作。“达格妮,我想你应该学会去注意一些东西,”她说,“灯光、色彩、鲜花、音乐,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可以被忽略。”“我从没觉得应该忽略它们。”达格妮愉快地答道。塔格特夫人觉得她们之间终于有了一个共同点,达格妮正像孩子那样充满感激和信任地看着她。“它们使生活更美好,”塔格特夫人说道,“我要为了你让今晚格外的美丽,达格妮。人一生当中的第一次舞会是最浪漫的。”
最令塔格特夫人吃惊的,是她看到达格妮站在灯光下面对着宴会厅。那不是一个孩子,也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一个有着如此自信和威严的女人,塔格特夫人羡慕地盯着她。在一个充满着随意、讽刺和冷漠的常规的年代,在把自己当做金属而不是肉体的人群之中——达格妮的举止几乎被看做是不合时宜的,因为这是几个世纪以前女人出席宴会的方式,那个时候,为男人的欣赏而展示出自己半裸的身体是一种大胆的行为,是颇有象征意味的——那意味只有一种,即所有人都认为太大胆而冒险的一种。而这——塔格特夫人微笑着想道——是一个她认为没有性能力的女孩。她感到如释重负,想到自己是因为这样的发现而获得解脱,她又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