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事故(第2/3页)

她怕折腾得有点过,这人除了晕船还中暑,开口问:“叶律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叶行说:“好些了,谢谢。”

其实并没有,方才从后岛出来,吹了吹风,他的晕船症状稍稍缓解。但爬到高处,船身摇晃感更明显,他又开始感觉像个刚做完化疗的绝症病人。

他不习惯跟别人讨论自己的弱点,解释一句:“昨天半夜刚到上海,有时差,没休息好。”

陆菲觉得这人还怪要面子的,安慰道:“每个人刚上船都有这样的过程,其实就是大脑需要时间来重新校准,尽量放松忘记这件事,慢慢就会适应的。”

叶行双手交握,俯身靠在栏杆上缓了缓,忽然开口问:“现在横摇大概多少度?”

陆菲实话实说:“大约一两度,不会超过3。”

叶行低头笑了,像是自嘲。

但就在陆菲以为他只是闲聊的时候,他却又回到案情上:“那发生事故的时候多少度?”

陆菲回答:“25到27度,最高值32。”

同样也是客观事实,航行记录仪里都能查到。

叶行转头看她,而后开始提问:

“事发当时,你基于何种判断做出改变航向和航速的决策?”

“在此之前,你有过作为全船最高指挥者应对类似等级风浪的经验吗?”

“你是怎么向团队成员沟通这个决策的,如何保证他们的理解和执行?”

“你是否因为专注于救援联络和团队协调,以至于降低了对船舶航行安全的监控力度?”

“你认为这是当时的最佳选择,但事故还是发生了,这是决策的错误还是执行不力?”

“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决策的本质,其实是在拿一艘价值20亿的船,船上200亿的货,以及20名船员的生命,去交换船长个人可能获得救治的机会?你如何权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他语气温和,语速也不快,却没给陆菲留下回答的时间。提问环环相扣,措辞咄咄逼人,甚至充满陷阱。

陆菲听着,微微怔了怔。

叶行看着她,发现她眼底的神色似乎同时出现了防御和进攻。

有意思,他心里想,而后继续说下去:“你现在不用回答,这只是我假设的问题。这类事故的定性无非两种,或单独海损,或宣布共同海损,但无论哪一种,你决策的合理性都会受到严格的审查,就算船东方面试图盖过去,货主的保险公司也一定会追究到底。所以,在调查组到之前,你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不光事实和客观数据,还有其中的逻辑关系。”

陆菲意外,也看着他问:“这算是漏题给我?”

叶行没有否认,只是道:“但我给不了你答案,你得从事实和专业判断出发,自己去回答。不过放心,你会没事的,就像在32度横摇的风浪里一样。”

陆菲从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一丝戏谑,他让她放心,就像她安慰他晕船会慢慢适应。

她双手扶着栏杆站立,静了静才说:“好,谢谢你,叶律师。”

叶行没再说什么,淡淡笑了笑,衬衣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陆菲调开目光,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她知道他在帮她,但她不懂为什么,他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

看完现场,陆菲和叶行从平台下来,原路返回后岛。

进了办公区,陆菲收到罗杰发来的微信,说是已经到港区,跟公司调查组的人汇合,马上就上船了。

而叶行又去了趟洗手间。

陆菲不确定他是不是去吐第二次,让人在他的座位上准备了水、梳打饼干和姜糖。

结果发现人家只是去打扮,重新系上袖扣,打上领带,穿上西装,出来之后还像原本一样精致体面。

接下来的大半天都在开会。

先是移交各种证据,气象报告、航海日志、轮机日志、航行数据记录仪、所有与绑扎、配载相关的图纸和计算记录。

而后便是采集每一个船员的陈述,其中耗时最长也最关键的无疑是陆菲。

罗杰原本是想帮她兜着点的,但现实并没能做到。她被单独请进会议室,在座的只有船东公司调查组的人,保险调查员,以及,律师叶行。

调查员问:“你做出放弃漂航避风、改变航向的决策,依据是什么?”

陆菲回答:“这不是我个人的决策,而是多方专业评估的结果。在船长失能后,我向公司岸管报告,收到海务主管邮件回复,授权我根据现场情况做出最佳判断,积极协调救援。当时我船位置已在台风影响范围内,且处于漂航状态,直升机无法悬停,汽艇也无法实现安全接驳。我参考了气象导航公司提供的预报数据,重新规划航路,并向RCC提出方案。RCC认为可行,据此协调了直升机救援。所有通信记录都可以调取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