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捧真心 玉霖,好好和我说话。

玉霖觉得, 张药昨晚一定没有睡着。

来日是个无风无雨的日子,卯时刚过,日头虽未起来, 但东边天幕上的那片薄光, 已隐约透出晴日之信。

宫城门的下马碑前, 天未大亮,碑前行人未至,唯有入朝日参的朝京官, 车马如云集,黑压压地聚在下马碑前。

玉霖坐在透骨龙的马背上, 人困得难受。

昨夜张药在室,她其实睡得比寻常夜里都好。

张药丑时敲棺,将她那把脆骨头从棺材里捞起来的时候, 她都还在贪恋被中余温,身子虽然坐了起来,人却还半懵着。

她说自己还想睡, 然而棺前的张药冷漠得像个死人。

“起来穿衣。”

话音刚落, 对襟小袖的缠枝花背子就挂上玉霖的肩。

“我有伤……”

她话还没说完, 那件落在她肩膀上背子已经被张药一把抖开,他站在棺前,撑平背子,静静等着玉霖伸手。

玉霖无奈地抹了一把眼睛,终于认命了下了棺床。

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也许是师从跟许颂年, 总之张药的这双手,除了写字难看之外,倒是什么活都能干上一点。

玉霖站在棺前, 看张药蹲在地上替她系对襟结,他还没有更衣,仍然穿着昨夜的那身亵衣,忍不住出声道:“你不冷吗?”

“你手脚太慢了。”

张药像是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但是又没有料准一般地接过了玉霖的话,答非所问地说完,才意识到玉霖在问他冷不冷。

“我不冷。”

玉霖尚在替他尴尬,他倒是一点亏不吃的,该瞎说瞎说,该回答回答,说完已人已经丧起那张脸,道貌岸然地站了起来,回头抱起他自己的那几件袍衫,去外头井上盥洗,离出门前还冲玉霖扔下一句,“起了就别再睡回去了。”

玉霖靠在棺壁上吸了吸鼻子,人是真困啊。

“你从前入朝日参,是几时起身的?”

晨风吹着玉霖的面庞,也没能让她多清醒,好在张药的声音让她回了神。

玉霖忍不住得打了一个哈欠,随后半眯着眼睛,身子在马上晃了一晃又一晃,“丑时。”

“赶得及至午门吗?”

玉霖闭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管张药看是没看见。

午门就要开了,汇集在下马碑前等候待漏的朝京官越来越多。

到底还是在宫城外面,朝礼束缚尚不挂身,官员们相谈自在,暗淡的天光下面,说起天机寺菩提塔下,那陡然见天日的白银,一个个倒是比往日更加精神矍铄。

奉明帝这一朝的朝会制参酌唐制,行六参九参之例,日参倒不见得是必要的,但自从奉明帝临朝,日参就成了常制。

虽然在玉霖看来,奉明年间的朝政,眼见得是一张锦绣乱麻,理不清楚的最后就祭出张药这把刀,一股脑地砍了,但皇帝热衷临朝问政,大到每年的冬估和国计,小到收买牛支农具,事无巨细,奉明帝都要坐在殿上听上一声。“美政”之名传不出去,“勤政”一名倒是举国皆传。

皇帝起得早,那入朝日参的官员就起得更早。

玉霖很难睡好,噩梦伤眠,前半夜她几乎都在辗转,睡实不过须臾,就得惊起,赴奉明帝的日参。从前为求待漏不迟,她甚至弃了赵河明寻给她的二进美宅,常年租住在午门西面的令安巷。丑时起来,索性马也不用骑,自个挑着个灯,几步就能走来。

为了换着零星半点的睡眠,玉霖花销不小,宅子虽在偏巷,但毕竟是内城,又近午门,租金着实不低,好在玉霖不畜奴养婢,只在年节期间,偶用官奴做针线洒扫,平日吃喝有限,几年间,除了宅子的租金和日常用度,她倒是存下不少银钱。

只可惜入狱后一夕之间抄了个干净。

“你在想什么?”张药问道。

“在想我过去入朝,是怎么从榻上爬起来的。”

“不是为了那点俸禄吗?”

玉霖摇了摇头,“如果真是为那点俸禄,我应该是起不来的。”

她说完低下头,天稍稍亮了一些,她这才注意到张药穿一身藏青色的蟒服,腰挂玉带,冠发一丝不苟。他今日难得没有佩刀,而是在腰间悬了一把短剑。

这身装束并不常见,玉霖揉着发酸的眼睛,恍惚之间,想到了一个词——“亭亭玉立”,文字于脑中成形时,又觉得有些荒谬,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张药。”

“你说。”

“你把拽到午门来干什么?”

透骨龙的马头晃了晃,玉霖本就坐得不稳,身子不由朝下一歪。

张药反手一把托住了马上人的腰,头也不抬,“坐稳。”

玉霖垂下眼睑,“我人没睡醒。”

她说着,又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