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同道行 若是再和你刑场相见,我救你。……

玉霖必须承认, 张悯有一句话是对的——没有人会供养庆阳墙内,梁京城中能做这件事的,只有张悯甚至只能是张悯。

此为善行, 也作死罪。

而张悯已然拿定主意, 要将张药和玉霖甚至许颂年都撇出去, 那么她自己一旦行差踏错,落得便是无人伸手的深渊绝境。

怎么帮她?

玉霖设问,自答时却兀生恐惧。

还是只有那条路——和张悯一起, 踩进那个绝境。

玉霖闭上眼睛,天微微有些下雨。

世间朦胧, 行人来往匆忙,玉霖独自一个人,站在道中忽然撑开的一片伞阵中, 漆黑视线勾来了无数回忆,玉霖想起了公堂上的刘氏。

从刑部狱出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想过公堂刑讯刘氏的那个场景, 不是不敢想, 而是但凡想起, 她颅内便似有一团漆黑的水,被一股无名的猛火,瞬间烧得滚沸。那一团谁水火,几乎刺激她身上的痛觉,她会发抖,甚至有想呕吐, 她完全控制不住。

她不敢纵容自己在人流之中,再想下去,连忙睁开眼, 深吸了一口气,拢紧了衣衫,低头朝贡院快步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见到张药。

此时贡院内外,两司人马已经撤了,李寒舟干得灰头土脸,正坐在走街贩的摊子上吃馄炖。见玉霖过来,忙放下碗筷冲玉霖招手,“玉姑娘,这儿。”

玉霖冒雨穿过街道走向馄炖摊的草蓬,行走间看了一眼已然封门的贡院。

“张指挥使呢?

她一边说一边抖去身上的雨水,“回司衙了吗?”

李寒舟站起身道:“没有,说是出城有事。”

“出城?他一个人吗?”

李寒舟不明就理,但还是直白地应道:“对,就指挥使一人。”

玉霖转身朝水关门的方向望去,顿时猜到,张药去探庆阳墙了。

“行。”

玉霖回过身,“那我去司衙等一等他吧。”

李寒舟忙将碗中的馄炖几下扒拉了个干净,放下碗道:“玉姑娘不急,我送你。”

玉霖“嗯”了一声,“刚好,有件事我也想请李千户帮个忙。”

李寒舟笑道:“那不包的嘛,玉姑娘尽管说。”

玉霖道:“别告诉你们指挥使,否则我就不敢说了。”

“这个……”

李寒舟面露难色。

玉霖歪头笑道:“我还真想问问李千户,你对你们指挥使,怎么会如此忠心。”

李寒舟话匣大开道:“嗨,这玉霖姑娘就不知道了吧。这世上,哪里找我们指挥使这样,罪抗一身,功散天下的头儿。”

罪抗一身,功散天下,说得挺雅。

玉霖赞道:“李千户不愧是有功名的人。”

李寒舟笑呵呵地说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姑娘休在提。我不妨说俗点,天下难寻背黑锅的上司,这年头,哪个上司不是朝着我们今儿扔一口锅,明抹一把灰的,还就我们指挥使,但凡我们出了差错,都是他去陛下面前跪着请罪。十年了,我只受过一顿板子,还是前年正月,宫里给百官赐菜,我翻了赵首揆家的那一碗三珍豆腐。”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指挥使亲自掌的刑,御赐一百板,打完我差点死了。后来是许掌印亲自出宫来,在阎王那儿捞的我。指挥使那性子我不敢问,但我知道没他我命也没了。他其实哪儿都好,就没什么活人气。笑也不笑,哭也不哭,诶?”

李寒舟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不过这段日子好些了,我们私底下都说,是玉姑娘把指挥使调(和谐)教得好。”

玉霖接道:“那你帮我一把吧。”

“行啊!必须帮。”

玉霖笑了,心想李寒舟还真是好糊弄。

李寒舟转身牵来马,又撑开一把伞递给她,“走玉姑娘,路上说。”

张药在镇抚司,还真就只给自己留了一张草席容身。

李寒舟说他以前连刑房都睡过,刑架上的犯人鬼哭狼嚎,张药躺在旁边的刑床上说一个劲儿地梦话。

这话玉霖倒是信,毕竟此时,那张草席就铺在镇抚司衙的仓房里,四壁挂满铁链和枷锁。唯地上铺席,席上放着一叠亵衣,和一筐十分幽默的针线,针线筐里有一件张悯的褙子,磨皴了地方,已经被竹绷绷上了补了大半,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个张药打的络子。

玉霖把针线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翻看张药的手艺,又托起络在腰间的石头,这才反应过来,不同色线编织的络子,她已经不知不觉得有了七八条。

满室昏暗,四处摸不出一根蜡烛。

玉霖在想,张药的眼神可真是好啊。

门外忽然灌进一阵风,有人满身雨气的回来了。

玉霖抬头,见门口站着黑影,一身夜行衣裹身,凭玉霖的眼神,她只能看到那人眼中淡淡的一点光。但玉霖丝毫不怀疑那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