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命重来 去年冬天,他推开那扇门,明明……
韩渐放笔起身, 外面的脚步声却猝然归于死寂。
“什么围了?是刑部的差役吗?”
老仆听韩渐发问,惶恐摇头道,“不知道啊……”
韩渐行至房门前, 望向黑洞一样的院落, 院门被老仆挂了锁, 风吹着锁环,轻轻地磕叩门面,除此之外, 四下竟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若是刑部来人,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不来寻我,我也要拿着状纸寻他们去!”
他刻意抬高了声音,然而门外无人回应。
老仆颤声道:“我将才从门缝里看, 竟不像是官差啊……玄色衣、黄草鞋,怕不是……”
话音未落,门锁忽然“砰”一声断开。
风顿时穿门, 卷起夜色中看不见的尘埃和碎叶, 猛扑向韩渐二人, 老仆吓得跌坐在地上,喊了一声:“鬼……鬼差啊。”
门前站着一高瘦的人影,正如老仆所述:玄色衣、黄草鞋,腰挂绣春刀,寡脸、剑眉、下颚如刀劈斧削。
其人身后,连片人影如黑云墨雾, 萦于原本宁静的春夜之中。
顷刻,门前人已独自跨入院中,鞋底压踩在湿泥上, 却没有黏腻的声音,路过老仆时侧手将人带起,也不做停留,径直朝韩渐行去。
韩渐逐渐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非他所想的刑部官差,而是张药,北镇抚司的张药。
“张指挥使……”
“一个问题。”张药寒声截断了韩渐的话,“你可以在这里就答了,也可以进诏狱答。”
一旁的老仆听了此话,吓得身如筛糠,韩渐心中暗暗生出一阵无由来的绝望,他尚不及细想其原因,又听张药道:“贡院舞弊的人,是郑易之?还是江崇山?”
“什么意思?”
韩渐迎上一步,“贡院之中,我在张指挥使面前说得还不清楚吗?那夹带之物是从第一百二十三号考棚中掷出,舞弊者是梁京贡生江崇山!”
张药似没听见韩渐的话一般,毫无情绪的声音却盖过了韩渐的话:“你还有机会改供。贡院舞弊的人,是郑易之,还是江崇山?”
韩渐止住了话声,一时之间,他竟想起了白日里对他欲言又止的玉霖。
“为什么是镇抚司来审问我?”
张药没有回答,目光撇向无名一角。
韩渐却促声追道:“此案不是已经移送刑部了吗?就算要将我过堂审问,也该在刑部公堂,而不是在你张指挥使的诏狱里!”
说至最后,韩渐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他说出的这一番话,竟带着他自己,逐渐找到了要害之处。
“等一下。”
韩渐心脏漏跳,气息紊乱,不得不埋头平息,再抬头时,满脸皆是不可思议:“是谁要让我改供……到底谁要让我改供。”
张药回过头,静静地看着韩渐,仍然没有回答。
然而二人目光相撞,韩渐脑中万千思绪尽归于一,至此他也终于想明白了,将才心中无由而生的绝望缘自何处。
非江府包庇自家子弟而逼他改供。
也非赵党维护姻亲之后而逼他改供。
是天子为了某种他不配知道的理由,逼他改供。
郑易之死定了,死定了。
白日碧洪茶社前,同玉霖的那一番交谈,此刻于脑中重响。
“管了就会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这么‘死’的。我明知我斗不过我的老师,我还是去管了刘氏的案子,我……”
“你死是因为你和刘氏是女人!是因为她杀夫!而你欺君!”
玉霖听完他的这一句话,似乎有些难过,但她并没有将情绪显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们都一样。”
韩渐当下并不信这句话,玉霖是欺君的孤女,刘氏是杀夫的罪妇,她就不可能,也不该救得下刘氏。
可他和郑易之不一样啊,郑易之是功名在身的贡生,他是本场同考官,又是乌台御史,就算赵党要借刑部之力包庇江崇山,冤判郑易之,他也不是毫无办法,还能亲自写状,当堂作证,为了无辜者尽力一搏。
他怎么可能和玉霖一样。
可如今,张药入了他的私宅,就站在他面前。受命于天子的镇抚司围了他房舍,要带他走。韩渐不得不承认,玉霖是对的——其实他们都一样。
“为什么?”韩渐发问,“陛下为什么要亲自过问这桩案子?”
毫无疑问,面对韩渐的疑问,张药仍然沉默。
“既然亲自过问这桩案子,为什么不救受冤的人,反而要让他去扛罪?这世上有多少读书人,寒窗十年家破人亡,就为了挤进会试的那间号子。这不是让一个人冤死那么简单,这会寒去人心,寒尽人心啊!”
韩渐声音撕裂开来,喉间发腥。
浓郁的夜色里,大鸟高飞,煽动着翅膀,从道旁树上腾起,抖落一身灰尘,朝着远天而去。